我们必须承认,在众多的艺术形式之中,陶艺应该是最古老、最简约的一种。它先于原始社会的岩壁彩绘,由于日常使用、宗教祭祠、阶层划分等用途,早于新石器时代就已得到大范围的发展。陶制品上线条、色彩的运用,体现出原始人类对自然的崇敬、模拜以及神秘力量的恐惧。这与宗教图腾不同,它超越宗教的单一信仰,以日常应用作为载体使之具备持续发展的可能性与生命力,这一点可以得到考古学的充分认证。
在陶艺发展的历史当中,宗教、政权、文化对其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由于长期封建政权的统治,解放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工艺美术事业又不受重视,导致我国现代陶艺的发展比较滞后,准确地说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开始发展,这与西方一百余年前传统陶艺向现代陶艺就已开始转型不同。
部分现代陶艺制作者们认为:现代陶艺与传统陶艺分界明显,“现代陶艺只是以陶泥作为它的物质载体,而藉以体现的却是一种现代的艺术精神。它主张自由创造、个性发挥、即使有些作品仍然保留着容器的形态。但已不再是以实用为目的。并且突破了原有的技术规范,扬弃了传统陶瓷精致、规整、对称的古典审美趣味,向着随意自由、更富想象力、更具人文精神的方向发展。现代陶艺创造的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化的“瓶罐”,即使是“瓶罐”、也是以“瓶罐即艺术”的观念自由表达着陶艺家的生存经验(《中国当代艺术格局中的现代陶艺》贾方舟)“ ,“虽然它使用的是人类最古老、最原始的媒材,但它关注的却是当下的人性、社会和自然,因而富于浓厚的现代文明气息。与传统陶瓷艺术的根本区别在于它彻底摆脱了实用性、装饰性功能的束缚,因而获得了相应的现实文化针对性和文化批判功能,而这正是现当代艺术的灵魂(《拓展眼现的当代陶艺》皮道坚)”。
笔者认同对于现代陶艺的审美、表达形式、手法运用方面的观点,但对割裂现代陶艺与传统陶艺的承袭性不甚赞同,笔者认为,正如赫伯特·里德所说:“陶器既是一切艺术中最简单的、也是最困难的……,这种艺术是如此地与本土文化上之各种需要密切不可分离、以致每一种民族的本土文化精神,都必然会在这种媒介中寻求它的表现。”现代陶艺作对于传统陶艺而言,继承多于批判,联系应多于不同。
一、文化决定状态,时代特征影响表现载体
陶艺自其产生就强调用于民、符合大众审美观点。东亚陶艺制做技术发展于公元前2000年的殷商时代,然后逐渐发展成偏向高温的灰釉系统陶器。由于在制作时采用氧化铁作为呈色剂,再以高温(1200~1250度)烧成,所以陶器呈色从灰青到褐色,形成质朴、沈静的东亚陶瓷特色。
由于陶瓷制作中,用于成形的粘土原料易于取得,又因粘土具有丰富的可塑性,能轻易做出各种造型,较木材、岩石(当时还未有金属治炼工艺)更易于做出中空的容器。同时,用粘土烧制成的陶器,其重量适中,易于使用或搬运;且可供盛水及耐火之烘烤,所以这些陶土器皿,从居有定所的农耕时代开始,便逐渐变成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器具了。
随着人类生活的改善,以及宗教、风俗习惯、社会阶层的形式变化,人们在陶制器具的造形与表面的修饰上,增加了许多使用功能以外的边饰处理,于是陶制器具除了实用的功能外,更表现出美观与满足精神需求的作用。
在中国长达五千年的文明进程以及长时间帝王统治下,陶瓷器被烙上宗教与政治的烙印,陶艺体现出雄混、权威、精致、大器、细腻的制作与审美的要求。儒教思想“入世”观念的影响,对陶艺制作更提出了拒绝奔放、怪异、抽象的创作要求,对称、混圆、素雅被广泛的运用于中国传统陶艺之中。它反对个人理念的喧泄,强调对大众思想的理解,不提倡以个体形式存在,而选择共同共存、相互认可的发展道路,充分体现东方思想的平面主义基调。“瓶罐”作为这种多重要求下的艺术形式的载体就很容易被理解了。
笔者不同意称传统陶艺为艺术化的“瓶罐”的说法,因为它已经超越了器具的使用的概念,它是文化程度、社会阶层、主流思想的一种体现,它同诗歌、绘画、戏曲等艺术形式一样,反映出精神文化的需求。它是艺术的本体,而不是肤浅的模仿。它具备各种载体形式表现的可能,但它局限于“瓶罐”之中是因为当时的时代特征所决定的,这是社会文化理念与统治阶级的要求的共同结果。
现代陶艺诞生于开放、允许差异的社会特征之中,它很容易跨越传统文化的约束,它被认可为“可以表达独立的、对撞的”艺术思想,但这不体现出现代陶艺的独特性、开创性,它仅仅是传统陶艺的继承与发展,是传统陶艺在不同时代特征中的存在形态的演进。关注的人性、社会和自然以及对未来的思考是传统陶艺与现代陶艺的共同之处,“瓶罐”与否只是一种状态的选择,它由文化的时期特征决定,而这种艺术形式的本身就体现着继承、沿续、变革,人为割裂传统陶艺与现代陶艺之间的联系,强调“批判”与“扬弃”只能说是对陶艺这种艺术形式本身的片面理解。
二、表现手法来源于不同艺术形式的冲击与溶合
人们很久以来就认可不同艺术形式会相互冲击、相互溶合,产生出新的艺术存在形态、表现手法、审美理念。就如同诗歌与音乐相结合可以产生歌曲、配乐诗朗诵一样。这些艺术形式继承了其母艺术形式的基本特征,并在其基础上进行发展。笔者认为,“艺术来自于生活”,艺术发展来自于原始艺术形态的社会化演进以及创造者的理解,它们有可能是独特的艺术形态,具备独特的表现方式,要求独特的审美理念,但是继承与发扬一种或某几种艺术形式特征,是新生艺术形态的共性,它不可能超越艺术创作者的文化根基与个人理解,因为它不可能超越生活本身。
西方陶艺从传统陶艺到现代陶艺转型进行较早,100余年前在巴黎即出现过滥觞期的现代陶艺创作时期。包括在雕塑的现代解放中取得无与伦比成就的罗丹、印象派绘画大师德加、雷诺阿和后印象派绘画大师高更等人。据说罗丹从1877年到1895年一直在法国的一家陶瓷厂从事陶艺创作。而被称为后印象派画家,实际上是现代表现主义先锋的极端个性化艺术家高更,不仅创作了大量陶艺作品,后来还有现代陶艺专集出版。其后野兽派的马蒂斯、立体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毕加索,还有以创造活泼快乐的幻想世界著称的米罗等现代艺术大师都曾热情地投入现代陶艺创作。
20世纪初西方现代艺术家的介入大大促进了传统陶瓷艺术的现代转型,使陶土、釉料这样一些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媒材及其种种成型烧制方式获得了新的生命力,逐渐形成了一种既能传承传统精神文脉又能吻合现代视觉经验、表达现代思绪和情怀的独特艺术语言,从而开拓了现代艺术中一个具有极其广泛群众基础的领域——现代陶艺领域。从某种意思上说,这种初始形式的现代陶艺创作影响了多种艺术流派的产生,同时这些艺术流派也对现代陶艺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笔者认为,正是对传统陶艺表现手法与实现方式的思考才蕴育出现代陶艺的荫芽,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否定之否定”原理左证了这种发展的轨迹。“陶艺界曾经背着沉重的文化包袱,由历史积淀起来的陶艺观念使陶艺家局限在手工技艺空间,沿袭着制陶的法则面向市场趣味进行着重复的劳作。若论他们的生存状态,大致可以是安逸和稳定的,只是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图景中,陶艺成了一个本来不应该的缺席者。(《现代陶艺:文化之思与表现之风》范迪安)”。这种对传统文化与表现手法的思考的确存在,但不足以约束陶艺的发展,不会也永远不会成为陶艺界的“耻辱”,这种思考自从陶艺这种事物产生之初就不断进行,而且永远不会停止与结束,这种思考促进新生物的诞生,但不能作为对旧事物批判的。范先生引用市场理论的证明在艺术发展历程的对比下,就显得苍白与无力了。
我们不能从表现手法来说明现代陶艺“先进”于传统陶艺,因为传统陶艺也存在表现手法的变更,元代传统陶艺从“刻花”、“划花”、“印花”创造出“白瓷彩绘”,发明了“釉里红”、“三彩”,从现代陶艺中,我们更加看到了这些表现手法的留存。笔者认为,中国现代陶艺由于发展较晚,体现出与西方现代艺术形式的冲突与溶合,部分现代陶艺制作者把此作为摒弃传统陶艺来进行宣扬,他们更应该从文化与历史的角度去进行思考。
三、从现代艺术发展的角度看现代陶艺的传统积淀
现代艺术之所以被称为现代艺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其强烈的“革命性”,敢于挑战传统艺术形态及审美观点。“一位音乐家“4分33秒”的完全沉默,毫不弹奏,也称为艺术品,一些艺术家把自已涂上油彩站在展览厅内也称“艺术品”……(《美学四讲》李泽厚)”现代艺术从多种人们完全无法接受与理解的方向去挑战传统,这是新的艺术形式产生时所具备的共性。
但是,是否现代艺术都必须以人们无法接受与理解的方式存在??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笔者认为,某些现代艺术作品形式与表现方式的骤变只现体现现代艺术对未来发展方向的尝试,并非表明它注定向此方向发展,它基于现代艺术对其本体形式的思考。所以不会存在“8分66秒”的完全沉默的音乐艺术,因为它已从一次的尝试之中,否定了这种发展方向。
由于某些关系,我们的许多东西都会被进行定性方式的识别,典型的例子是教小孩子苹果是红色的,那么当他看到绿色的苹果时,就说那不是苹果了,或者认为苹果不会是绿色的。传统陶艺发展了几千年,具备其固有的特征,于是某些现代陶艺的制作者就认为现代陶艺就不能具备这些特征,它要拥有完全与传统陶艺不同的艺术特征才够资格称为“现代”。他们不断的举出许多极端的例子来证明现代陶艺是多么的“现代”,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现代陶艺的一种艺术形式的尝试,不论制作者多么“现代”,艺术方式的尝试是不会受到影响的,它考验与考虑整体的审美接受能力,不受任何阻力的进行发展,如果说有什么能影响它的,那只有传统陶艺,新的艺术形式必须与旧艺术形式进行溶合,才具备发展的基础。这个溶合的阶段中,新艺术形式与旧艺术形式的改进是几乎等同的。
从现代艺术发展的角度去看现代陶艺,它并不是机械的独立的存在着,它的形态媒质、它的形成工艺、思考角度都留存着传统陶艺的影子。我国现代陶艺发展时间不长,很多存在着从西方现代陶艺中学习的东西,用结合东西传统陶艺与现代陶艺的眼光去观察现代陶艺的发展,将会是唯一正确的态度。笔者认为体现传统、现代、未来文化与人性的思考是现代陶艺发展的必经之途,而它一定是从传统陶艺走过来的。
人类文明的发展中,最尖锐的问题可能就是关于继传与沿承的讨论,唯有一点不会改变,所有的艺术形式都会向着先进、多元的方向发展,伴随着这种发展的是对文化、精神以及人类本身的更深层次的思考。笔者认为,一种新兴的艺术形态不会恐惧承认它的来源,强调对旧艺术形态的继承与变革才会使他的发展具备基础,陶艺这种传统而现代的艺术形态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