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溅出的脆响;俨然窑神女纤手扣击玉磬发出的遗音;好似岁月的风铃摇出的颤音;恰似虔诚的信徒敲击钵鱼奏出的音韵;更似清澈的山泉滴落玉石的声音。那一刻,在汝瓷的故乡——汝州的汝窑旁,我屏气静听着釉料开片的声音。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绝妙的音乐。
在那个熏风和煦的上午,三生有幸的我刚好赶上了开窑的日子。“开窑啦——”窑匠甜蜜而又颤栗的声音被春风插上了翅膀,袅袅地飞翔在窑场地上空。“开窑啦——”这辈子窑匠不知喊了多少次,但每次他都喊得虔诚和激动。
被激动撩拨得满脸赤红的窑匠,郑重地打开了窑门。空气扑入,接着就响起了开片的声音。“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那是青瓷的精灵回归还原大自然时发出的呐喊;那是几千年传统文化永不枯竭的遗响;那是青色的音符在跳跃!那一刻,我被这玄妙无穷的音乐陶醉了。醉卧在汝窑旁,倾听着那时缓时急、时疏时密、时高时低的天籁之音,我的心被这绝尘的遗响擦拭得晶亮晶亮。
窑匠告诉我,这开片的声音一般要持续两三天,有的要响十天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耳听着这绝妙的音乐,眼馋着那出尘拔俗的汝瓷——人就痴了。窑匠看透了我的心思,就从展厅内抱出两件汝官瓷——三牺樽和淑女瓶,两件透明的瓷精灵在春阳下熠熠闪光。我接过三牺樽,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敲打。我知道在中国,人们常常以敲打瓷器时能否发出悦耳的声响来判断瓷器的质地。如果敲打时瓷器发出一种或沙哑或沉闷的声音时,就断定这是瓷器中的劣品。
我用石头轻轻地敲打三牺樽,发出了悦耳的脆响。我再用淑女瓶轻撞三牺樽,则发出了磬一般悠扬、动听的声音。袅袅的瓷音钻进我的肺腑,令我沉醉再三。
窑匠又说:在西方人们不是以受敲打来判断瓷器的质地的,他们则是以瓷器对着光亮映衬出的透明度来对瓷器的品位进行鉴定。我拿起那件淑女瓶在阳光下仔细端详:只见瓷胎质地细腻,色泽剔透,随光变幻。观其釉面,平滑如玉,器表呈蝉翼纹般的细小开片,釉下稀疏的气泡在春阳的照射下,时隐时现,似晨星闪烁。在胎与釉的结合处泛出的光彩,恰似少女脸上的红晕,美丽纯真。
我望着亭亭玉立的淑女瓶,忽然联想到美丽的女人。汝瓷色纯、胎细、光滑,在半透明的状态中闪烁着神秘而又温润的气息,这和东方女性的纯洁、温柔、细腻、内敛的气质,有着十分神秘的联系。汝瓷、女人;女人、汝瓷……恍惚中眼前的淑女瓶真的真的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她冰清玉莹般的胴体在春阳下闪烁着醉人的光辉。我轻轻地摩挲着——不知是汝瓷光滑的器表,还是美女莹润的肌肤?!
坐在弥漫着碧波青光地汝瓷展厅里,一边品茶,一边聆听孟工讲汝瓷,那真实一种绝妙的艺术享受——
中国是瓷器之国,自十七世纪以来,“中国”一词成为世界上瓷器的代名词。汝窑是我国宋代“汝、官、钧、哥、定”五大命窑之首,因地处汝州而得名,在中国陶瓷史上曾有“汝窑为魁”之称。北宋后期汝窑专为宫廷烧造御用瓷器。汝官窑烧造的历史大约只有十四五年,后因宋金战乱而工艺失传,南宋时已“近尤难得”,传世品全世界仅存六十余件,成为举世公认的稀世珍宝。汝瓷“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
夜宿在朋友的书屋里,望着灯光下静卧在博物架上的“荷花碗”、“旋纹樽”、“荷叶口瓶”等汝瓷精品,久不成寐。通灵的汝瓷在灯光下呈现出古朴、典雅、凝静、大气的神态,烘托得书斋内更加安宁、祥和、富丽、温馨。
半夜里,我被一阵“喀啪、喀啪”的细微响声惊醒。犹如儿时躺在父亲割倒的芝麻捆旁静听芝麻开门的声音;犹如孩童时踮脚侧耳细听灶台上爆米花的声音;犹如少时躺在秋田里恭听豆荚炸裂的声音。那一刻,在远离尘嚣的乡村里,在这恬静的春夜里,在瓷乡友人的书房里,我再次听到了汝瓷开片的声音!那一刻,我沉醉在了大自然弹奏的复调音乐之中:时而是花开的声音;时而是林涛的低吼;时而是山泉的叮咚之声;时而是青瓷精灵的脆响;时而是窑神女的喁语;时而是青瓷精灵的吟哦——在这大自然的天趣中,我被融入了禅境。
朋友!跟我来瓷乡听瓷吧——在这里你可以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在这里你可以分享到空明无尘的浑然天趣;在这里你可以体验到窑变的神奇;在这里你可以忘却尘世的一切烦忧,在瓷精灵的艺术遗响中,静静地感悟人生的真谛!
(此文获全国第二届“古风杯”散文大奖赛二等奖,并被《散文选刊》2004年第12 期选载。)
作者简介:彭中彦,1961年4月出生。河南省汝州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汝州市文联副主席、作家协会主席。已发表各类体裁的文学作品150万字。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黄金女》、《天爱》,散文集《乡情似火》,长篇人物传记《国医外科大师——宋金庚传》,长篇纪实文学《爱心圣火》等。